烈日灼心

【安雷】Summertrain(3)

(5)

       “好吧,随便――!让他去吧!你没瞧见吗,那么大一个家族,就数这个三少爷心思难猜。他从来没打算真正听我们的话!哪次不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我看他啊,这么一点点大,也闹不出什么事儿来,大不了一会儿再过去找,人家乐意跑就跑吧,哎……”

        晚风吹得血气方刚的年轻佣人头昏脑胀,汗湿的白衬衫紧紧贴在后背上,凉飕飕的,规规矩矩的领结随着剧烈动作散乱,鼻头上又是一层汗。

        “小点儿声,给人听见了不好。”司机朝他的方向靠过去,嬉皮笑脸咧着嘴打趣,车内的摇滚乐开得震天响。“雷家管理层面没有出面协调吗?”

        坐在后座沉默许久的老管家幽幽地开了口:“……你们觉得我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身子向前倾,肘部撑在双膝上,眼珠子瞪大了直直朝司机盯过去,司机吓得没敢再动。“要是现在雷狮还被抱在怀里哄着睡觉,那我应该在花园里和女仆长喝下午茶!”

        发现了些什么的司机轻咳一声,转头避开飞到他面前的白花花的胡子,回手招呼路上站着的年轻仆人:“哥们儿还是先上来吧,外头怪热的。”

        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洒到女仆长身上,她的白衣裙染上一层深沉的金色。唇边细细的皱纹牵起一个苦涩的笑,她说,所有人都想要自由,有些人想要金钱、权利、地位,当生活的环境逼你不得不去延续先人的荣耀,生而为金丝笼中为了表演给人看的珍禽,你还能够、你还有能力做什么呢?

       她低垂着眼睛,再没说话。

       管家望向窗外,街道两旁的景物匆匆流过,看不分明。

(6)

        校方没头没尾地宣称:要打造花园城镇,首先得打造花园教室,于是教室里就频繁出现了一位女士的身影。或是在上课前,或是在放学后,安莉洁的母亲总要来照看她的花朵。一双蓝眼睛温润如水,常常给班里的孩子带些蛋糕点心当零食,受惠最多者大概就是雷狮和安迷修,一个想等人差不多走完,然后就不用被挤成肉酱,另一个根本不想回家。

        夏天蚊虫肆虐,蝴蝶蜜蜂翩翩飞,微风吹过来,灿烂的鲜花毫不掩饰地让它们的花粉随风飘散,雷狮忍不住就要多打几个喷嚏。正是吃冰淇淋的大好时节,一个感冒似的喷嚏就能让女仆们尖叫起来:您感冒了!不要再吃凉东西了!然后急吼吼地撤掉所有夏天特有的美味。雷狮眉头皱起来,干脆一推桌子拒绝进食,只在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悄悄呷一点咖啡,或者半夜踏着拖鞋溜到厨房搜刮干粮,再理直气壮地抱臂对家仆一通教训。

        几个成年人被孩子批评得头头是道,连站在佣人这方的先生太太都一直不敢相信。

         雷狮对于花朵的恶意大于对于糕点的喜爱。

        雷狮死死瞪着橱柜上那几盆娇艳欲滴的鲜花,扬开一个不明意义的笑容,花儿们轻微地哆嗦,目送他离开教室。

(7)

        夕阳下繁茂的花园更加动人心魄,玫瑰栀子肆意生长,精致的池塘里还漂着水仙,一切的边缘都镶着一圈金纹。安莉洁的母亲明显是很心思细腻的女子,在杂乱里还能编制出几分错落有致来。雷狮越想越高兴,破坏欲在心里像阳光一般燃烧。他甩了书包三两步冲过去,隔着栅栏挑选第一颗将被砍下的头颅。四下无人,正合他意。他伸手进裤子口袋摸出抽屉里找到的瑞士军刀,生疏地打开,拽过长出篱笆最远最惹人喜爱的一朵玫瑰,狠狠地掐住茎杆,凹陷处渗出绿色汁液,四周洋溢起雍容华贵的香味,干脆利落地一挥刀,完整的玫瑰落在了他手心,带下几片墨绿的叶子和无辜花瓣。仿佛理智的弦随之被斩断,他抬臂猛地拍打在团团簇簇的花丛中,锋利的尖刺划破他白皙的手臂,很快地渗出血来。

        “住手!”

        雷狮被极用力地撞开,趔趄两步匆忙扶住栅栏站稳。来人是安迷修,不出意料,他抬起手背蹭过眼下皮肤,眼睛一亮直直迎上去。一场战争就此打响,严师的教导和继承人的必修使他们势均力敌,幼小的身体好似无尽能量的源泉,不断的攻势和一次又一次有力的回击让双方酣畅淋漓,汗珠在空气中飞舞,狠狠砸向地面,这是他们童年中的史诗级战斗。安迷修找准空隙死死把雷狮压制在柏油路上,大声质问他:

        “你凭什么伤害花朵?”

        “我做我想做的。”

         雷狮眼里暴戾逼人,空气从口中大进大出。

         “别打了!停下!”

        安莉洁的母亲急急忙忙冲出屋子,家门扣在墙壁上来回开合直至平稳,盘起的长发被风吹乱,她弯下身拉起二位对立派,分别给他们拍去身上的尘土:“你们干什么呀,同学要和睦相处,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打架!快进来!”

        她把孩子们安置在环屋围廊里的藤椅上,进屋去拿医药箱,招呼安莉洁给他们端上点心。

        伤口被她麻利地包扎好了,只剩下安迷修和雷狮对坐,瞪视对方。

        “笨蛋恶党。”

        “骑士,大白痴。”

        愤怒之余,他们的确都饿了。桌上的甜点更加诱人起来,一阵争抢,奶茶也消灭干净了。

        雷狮懒得啰嗦,打过招呼后直接回家,头也不回。安迷修对安莉洁的母亲道了歉,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慢悠悠地离开她的花园。

        他的影子在身前拖得斜长,后背隐隐约约烧得发疼,以为自己生平第二次勇敢对抗坏蛋的英武行径即将在一次尴尬又别扭的下午茶里泡化了的时候,清甜的童声叫住了他,一瞬间竟显得陌生。

        “安迷修。”

       追出来的是安莉洁。她跑了几步就停在原地,和母亲如出一辙的眸子注视着安迷修。她歪了歪头,抿起嘴冲他微笑。

        “谢谢你。”

        安迷修脚下发虚,轻飘飘的,有些站不稳,他猛地转过身,脸颊发烫,腾腾地浮起两朵红云。

        “...不用谢!这是一位骑士应该做的!”

        安迷修想不到有什么别的可以说了,一段沉默后,他朝安莉洁挥了挥手。

(8)

        然而令他几乎忘掉这件事的是雷狮――他刚走到家门口,惊讶地看见雷狮――他的对门邻居,像第一天放学那样被仆人拖扯着。这次他没有剧烈挣扎,但安迷修看见他的身体蓄势待发。他余光瞥见安迷修回来,转过头远远对他一笑。那笑不同于秋、金、安莉洁、师父,他的唇瓣里藏着痛苦,不甘,孤独,但酒窝里溢出了疯狂,狡黠,暴躁。除此之外,安迷修还看到了不易察觉的憧憬。

        那笑容比玫瑰更惨烈惊艳。

        雷狮被推进了那所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里面金光四射,雷狮鲜活的躯体成了一个漆黑空洞的剪影。

        安迷修甚至忘记了回家。

(9)

         “怎么伤成这样?”师父问。

         安迷修终于从记忆深处挖出了安莉洁的笑,他停顿了几秒才回答:

        “――教室里装牛奶的玻璃杯打碎了,我去帮忙扫,结果划到了。”

        这是他第一次说谎,没有理由地。

        师父远远地望了一眼沙发边的座机,没有让他解释明显重击出来的淤青。安迷修不会知道安莉洁的母亲已经给师父打过电话。师父深深地吸了口气,给安迷修夹他喜欢的鸡肉。

        “没事就好,下次小心,吃饭吧。”

         安迷修看着碗里一动不动的食物,一时喘不上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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